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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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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施曉夢綃帳寒,香鬟墮髻半沈檀。

十一月末, 嘉州終於下雪了。

雪醅說的沒錯,嘉州冬天的冷是鉆心刺骨的冷。明湘每日抱著手爐待在房中,卻也並不清閑, 鸞儀衛花了許多功夫在南齊打通了關節、安插了暗線, 這些都是極其寶貴的財富,往日輕易舍不得動用,現下全部都要運轉起來。

明湘來時帶了一部分鸞儀衛,又以桓悅的名義調來嘉州一部分鸞儀衛——永樂郡主明面上還在宮裏‘養病’。

這些鸞儀衛被她分成幾部分, 一部分放在鎮遠關外的大軍中,不插手任何軍務,只負責協助監察,以免軍中出了內奸;一部分負責配合南邊青鳥的行動;還有一部分留在她身邊,平時護衛,同時也用作後備人手。

五十萬兩用來打點的銀子很快分批送了出去, 二十五萬兩已經到了對方手中。據青鳥傳回來的消息, 對方收錢收得痛快, 甚至還有點想再索取一筆的意思。

雪醅都給氣笑了:“王頌到底是雲澤王氏的嫡系,皇後的親兄長, 眼界就是高,五十萬兩銀子還餵不飽他。”

“不急,先穩住他, 對他說辦完事才能交付剩下一半。”明湘說, “等他把王曼華調回京,就由不得他了。”

王曼華就是雲澤王氏大力栽培的年輕一代,此次開戰帶著王家的精銳上了戰場, 與趙祺一樣, 都是將此作為養望的手段。這些世家子弟自幼受族中精心教養, 文韜武略精通,率領家族中精銳部曲,又有家族撐腰,一應待遇都極好。主動出擊迎戰了幾次,戰績很是亮眼。

對王頌來說,找借口把王曼華調回京中並非難事。但明湘砸出銀子給他,當然不是只為了一個王曼華。

五十萬兩銀子是個大數目,鸞儀衛動用了在南齊開辦的一家布莊作為轉交的途徑,先交到王頌手中的二十五萬兩是銀票與絹布——南齊早有限制南北貿易往來的規定,但屢禁不止蔚然成風,南齊幾個頂尖士族都在私下裏參與南北貿易。

故而大晉的銀票事實上與南齊是互通的,南北開戰之初,南齊皇帝曾經提出禁絕,遭到朝臣一致反對,只得作罷。

凡是鸞儀衛過手的,一定會留下實證。等王曼華調回京中,鸞儀衛手中就掌握了足以坐實了王頌收受北晉賄賂,為此調回自家子弟的證據,到時候哪怕是雲澤王氏這樣的頂級士族,都不可能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,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舍棄王頌。

王頌如果不想被家族舍棄,從此就要處處聽從鸞儀衛的命令。

雪醅點頭:“二十五萬兩換取一個王頌的把柄,仔細一想好像也不是很虧。”

怕就怕王頌空手套白狼,目標就是先付的那一半銀子,拿完錢不辦事,手中的證據最多只能證明他收了北晉的錢,離坐實通敵叛國還有一段距離,未必能拿捏住王頌。

明湘卻不這麽認為,王頌是雲澤王氏族長的嫡長子,嫡親的妹妹是南齊皇後,十二歲就獲得了正三品清貴官銜,如此高的身份,到如今還沒被定為下一任族長,就說明這個人絕對有著致命的弊病。

——比如愚蠢。

如果換做聰明人,那是絕對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,還敢收受北晉的錢,要把自家子弟調回京中的。世家內部並非鐵板一塊,收了錢就是遞到別人手中的把柄。

王頌敢收這個錢,說明他貪婪,既然貪婪,就絕對不會舍棄剩下的二十五萬兩銀子。

明湘說:“反正遲早要他還回來。”

王頌頂多算是暫時幫大晉保管那筆財富。

明湘不知道王頌在南齊是個什麽樣的風評,但對於鸞儀衛來說,王頌絕對是個守信的交易對象。因為第一筆二十五萬兩交給王頌之後,不到七天,王曼華就被調回了南齊京城。

這個辦事的效率,連明湘都深感驚訝。雪醅更是大為震驚,她和南齊勾心鬥角久了,事事做好最壞的準備,連這二十五萬兩白白灑出去的準備都做好了,誰知道竟然碰上一個誠實守信又辦事利落的王頌,一時間大為感動。

“剩下的一半不用給了。”雪醅感動道,“下一步就要挾他。”

嘉州的冬天難熬,尤其是大晉的軍隊很多是開戰後才調來的,根本受不住這種鉆心刺骨的冷。定國公一次又一次向朝廷要求增發軍資,派回去要錢的副將和戶部尚書王知差點在朝堂上扭打起來。

不是王知吝嗇,國庫如今是真的吃緊,各處都在要錢,稅收還沒入庫,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,王老尚書短短幾個月仿佛老了十歲,鬢發基本上全白了。

每一次朝中的消息送往嘉州時,都會夾帶著桓悅寫給明湘的信。一開始還是問候明湘身體,向她講述京中的事,只最後留出兩段來寫別離之思,到後來幾封信,明湘都不必拆開,就能猜出他寫的什麽。

這次的信居然不是薄薄一封,很厚,明湘接過來一掂,感覺裏面夾著東西。她拆開信,往下一倒,啪的一聲,信紙裏滑出來一把檀香木梳砸在桌面上。

送一把梳子是什麽意思?

明湘抽出信紙,這封信仿佛又回歸了桓悅前幾封信的風格,一手端秀的行書,先一本正經問候明湘,而後開始提及朝政。

明湘滿心狐疑,跳過前兩頁,直接抽出最後一張信紙。果然,寫到最後時,桓悅換了字體,不再是端正灑然的行書,改為了妍媚清麗的簪花小楷,寫了一句詩:

西施曉夢綃帳寒,香鬟墮髻半沈檀。

“……”

雪醅進來的時候,發現郡主的神情很是古怪。

她捏著信紙不知在想些什麽,神情似嗔似怒,卻又不似真的生氣了,反而像是在出神,面前的桌案上還躺著一把孤零零的檀木梳。

“郡主?”

雪醅喚了一聲,低頭看看那把不知為什麽會出現在外間的梳子,下一刻明湘就擡手將那把梳子拿了起來,卻沒交給侍女收進梳妝臺,反而放進了袖中。

她方才那種似嗔似怒的神情消失了,再擡起眼來,又恢覆了平日的模樣:“怎麽了?”

雪醅蹙著眉:“畢方傳來消息,采蓮司可能要有大動作。”

明湘等著她繼續說下去,然而雪醅說完了這句話就住了口,二人面面相覷。

“沒有了?”明湘問。

雪醅點頭:“只有這一句。”

“怎麽這麽模糊。”明湘道,“畢方弄不到更多消息麽?”

雪醅說:“畢方發現連日來采蓮司正使陸蘭之身邊的親信鎮撫使行蹤不定,還有幾次整個采蓮司的人都被勒令不準往陸蘭之在采蓮司的書房去,私下裏傳聞陸蘭之要準備一件大事,畢方試探過兩次,什麽都沒問出來,又怕問的多了引來猜忌,不敢再多打聽。”

明湘對畢方的謹慎給予肯定:“謹慎是好事,把自己搭進去就不好了。”

她沈吟道:“不知道采蓮司要幹什麽,我們也不好防備,既然如此,一邊加緊對鎮遠關內外的防守,一邊主動出擊吧。”

陸蘭之再次被皇帝匆匆傳喚入宮。

皇帝眼底青黑,在禦階上來回踱步,一見陸蘭之進殿,當頭扔下一個驚人的消息:“陳旻死了,你知道嗎?”

陸蘭之當然知道,早在奏折遞到皇帝案頭之前,采蓮司就已經先一步得到了消息。但他不能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來,於是陸蘭之道:“回皇上,臣還未得到消息。”

皇帝斥責道:“采蓮司都是聾子瞎子嗎!”

陸蘭之低頭請罪。

皇帝皺著眉,略微平息了一下怒氣,而後道:“你自己看。”

陸蘭之上前一步接住皇帝揚手拋下來的奏折,盡管已經看過,仍然做出一幅惘然不知所以的模樣,打開奏折看了起來。

陳旻出身晉陽陳氏,是此次南北開戰的運糧官。兩日前,他押運一批軍糧沿酈水支流北上,於昨日傍晚到達京城與淮西郡之間的一處驛站,今日一早預備出發時,陳旻遲遲沒有現身,房門敲不開,副將命人破門而入,發現房中酒氣熏天,床榻上滿是嘔出來的食物殘渣混著鮮血,陳旻躺在這堆穢物中,已經沒了氣息。

副官大驚,運糧失期該斬,但如今運糧官死在了途中,只能加急派快馬入京稟報。

頭頂,皇帝陰沈沈的聲音傳來:“陸卿,你覺得陳旻之死有沒有問題?”

陸蘭之微一沈吟,頓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。他恭謹道:“回皇上,臣不敢輕下斷言,還是需派采蓮司的仵作前去查驗,才好斷定陳旻死因。”

“陳旻貪酒。”皇帝淡淡道,“太醫此前為他扶脈,說他胃病積重、血熱妄行,要忌諱許多飲食,尤其是酒,否則恐有性命之危。但朕以為,陳旻正值盛年,縱有舊疾,也不至於會突然要了他的命。”

陸蘭之立刻道:“皇上所言字字珠璣,臣定然令仵作仔細查驗。”

皇帝道:“你辦事,朕一向放心。”

他停頓片刻,又問:“朕吩咐你的事,辦的怎麽樣了?”

作者有話說:

西施曉夢綃帳寒,香鬟墮髻半沈檀。——《美人梳頭歌》 李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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